一避数里,天陲阴云纠集,狄律驾马涉过一片浅水。妧平偎在他怀里,虽有披帛蒙头,却更不敢睁眼,喘气急促不续,右半边脸焐热了他的一块铁甲。

    他并非罗刹鬼,是一实在的血肉之躯。

    那白马疲极了,口鼻喷着沫,蹄下一失,于是背上二人也先后落了水。

    披帛散开了,她伏在狄律胸前。

    水不没膝,二人一起长长地吁气。

    上了岸,他尚忙不及也喘两口,就对着妧平骂出来了:“你这小女子,亏得‘哥哥’‘哥哥’地叫我!突得的鹰犬一来,你就敢卖我!嚯,又哭!你这——算了算了!”他略一和缓,俯道,“我已赚得你不少眼泪了,你若还存着一分气节,就少让我占这便宜吧。”

    那六星铜盾犹沉在水中。

    他下水把盾捞起,转问:“那一箭,没有射中你?”

    终于,男女之防,不复存焉。他按膝而屈,近身再看,妧平衣襟半掩,箭镞虽折,那心口还是破了一点皮肉,伤得极浅,幸亏项上那枚九瓣锁挡了煞。他挑起锁,把裂口摩挲一番,原非足赤,仅是铜胎涂金而已,方说:“堂堂独孤氏之后,居然潦倒若此?”

    她微有些抽噎,抬目而辩:“是同心!”

    “什么……‘同心’?”

    “以铜作芯,再鎏一层黄金,就是取‘铜芯’‘同心’的意思了。千秋百载,鸳侣同心。你,又岂会懂这个呢?”她红着一双秋眼,貌若悲戚,因缚手在后,那泪珠涟涟的还爬在腮边。

    狄律笑而起身,一面脱甲衣一面说着:“是了,我是一蛮人,怎解你樱笋年光、一片春心?”卸去甲衣,又当其面解起半湿的袍衫,他也是个颇通汉诗的,“君子芳桂性,小人槿花心。你是个好女子,三贞九烈的,就不怕错付了?”

    裘衣又褪下一些,风日熏深肤色,他的左臂膀爬了一股墨色刺青。

    真罪过!

    她连一眼也不敢再瞄了。

    那一股刺青往上爬,往上长。枝蔓丰茂,游去他肩后。卷叶互衔一朵拳头大的花,开在脊侧,如宝相,如千瓣莲。一瓣一蕊虽作墨黑,但见冶逸非常。他渐赤了上身,肌骨凝坚,丰隆雄艳,刺此孽花也不过分。

    正如明月入怀,裘马清狂。

    观狄郎之艳,不滞不浮,如刀剑之气,胜烟霞之晖。

    那白马立于石岸,垂首汲水。

    在岸上,因无簪钗绾发,大红裙衫狼藉,与青丝都黏在颈项及肩、背上,衣袖裾带又敞乱,妧平惟是饮泣;料这少年是她杀不得更求不得的,就此把一条命折在他手里便也罢了。犹自黯然吞声,少顷,见他拆了发辫,一绺绺的,漉漉滴着水;还光着膀子,又把她横抱而起。

    妧平顺而闭上了眼。

    他奇道:“怎么,这就屈服了?”